“喵。”黑猫朝我叫了一声，四腿一跃，跳上舒常在的床。

我神经绷到极点，生怕那舒常在突然睁开眼。现在的我面对舒常在就浑身不自在，况且我不知道躺在床上那个是真的舒常在还是假的。如果她是舒常在，那么我又如何解释房间里的这具尸体？如果她不是舒常在，那又将会是一场恶斗。或者可以说……宫里根本就已经没有了舒常在这个人！

我悄悄靠近，床上的人面色平和，俨然是睡熟了的样子。我伸手触碰一下她的手指，是热的，是人。我又在她鼻息处探了探，活人。

我松了一口气，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把房间里的尸体运出去。

我往窗子外看了看，底下是平坦的草地。我扛起硬邦邦的尸体，把它丢到外面，黑猫也跟着跳了出去，坐在尸体上盯着我。

其实我心里是害怕的，害怕舒常在，尽管她现在是人，往常也表现温和，但我却觉得她的眼睛里有一些摸不透道不明的东西，让我心悸、害怕。同时让我害怕的，还有这具尸体，她来的莫名其妙，根本没有预兆地突然出现，我不知道下一次她苏醒是什么时候，总之必须在此之前赶紧找到小林子。

我出了猗兰馆，外面月色当空，证明安全。我把正要睡觉的小林子拽了出来，带他去看尸体。

黑猫还坐在尸体的肚子上，双眸散发着幽幽的绿光，忽然它站起来跳上树枝，顺着围墙朝重华宫跑了。

小林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，毕竟这是从停尸间跑出来的东西，有人信，那么皇宫必然掀起一场恐慌。没人信，那么我们两个都遭殃。

于是，我们连夜带着铲子，悄悄在附近挖了一个坑，将尸体埋了进去，然后去重华宫找七阿哥。

今夜，重华宫依旧是粗眉毛当值。

我们几次深夜到重华宫，已经很是不妥，但若非紧急，也不会初次下策。七阿哥已经睡下，粗眉毛愣是不肯让我们进去。还说什么找七阿哥能有什么办法这种大逆不道的话！

我气的要命，小林子却眼光一闪，不怀好意地盯着粗眉毛。我也这才反应过来，七阿哥是咱们的主没错，不过真正懂法术的是粗眉毛啊！

我赶紧将今天发生的两件事情一五一十跟粗眉毛说了，粗眉毛抱着大刀，蹙着眉毛叹气道：“这事儿棘手了。那些蛆虫跟普通的不一样。它们最爱人血人肉，一旦发现必须马上杀干净！但凡身体里有一条，它就会不断自行产卵，并且在一周内全部成长为血蛆。到时候，人的身体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被这些蛆慢慢吞噬干净，成为一个空壳。直到骨头和外皮再也支撑不住，就会想蒲英一样，整个身体变得跟薄冰一样脆！”

这的确是个很狠毒的法术，我不免有些担心，当时子啊停尸间里我身上的蛆虫到底有没有弄干净，还有小林子手上的蛆虫。

小林子问：“难道就没有办法可是暂时控制这些蛆虫？”

粗眉毛摇摇头：“这样毒术也只有施法者能解，不知道下一个人会是谁。现在宫中出现了两种邪术，一个是需要人血人皮人发来取魂，另一种是驱使蛆虫害人性命，也不知是一个人，还是两个人所为。”

仔细回想来今夜所发生的一切，白衣邪祟跟无面宫女，尸体跟蛆虫，邪祟跟尸体，它们之间的联系也来越多了。

夜风吹过，我发毛地抱着手臂上下搓了搓。小林子往风来处用身子挡了挡，说：“先过了今夜吧，那尸体内我们藏起来，应该没什么问题。”说着，以目询问我的意见。

我点点头，跟小林子先回了储秀宫。小林子在我房里转了两圈，仔仔细细检查了两遍，才回自己的房间。

我躺在床上，可能是因为太累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。

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，很美，有很心酸。

我梦见了宫外，江南下着连绵的细雨，意示进入春季。

溪雨滩声急，岩风树势斜。酥雨就着梨花清甜的香气泛起雨雾，柳树在岸边俏生生立着，纤长的枝条温婉垂下，晕出点点新绿，向大地间蔓延。

春雨了半月有余，春光才逐渐灿烂。

清晨，两个年轻的男女来到一座别院前的枫叶树林。东边微微泛白，清凉的空气让整个人都舒爽起来。

下意识的，我觉得那女子就是我自己。

“今日是我们赌约的最后期限，如果你输了，就把灵纹玉给我。”我跟在青衣男子身后，眼睛盯着前面的那个背影，向他提醒。

一个月前的岁旦，我跟这个男人在灯会上对诗，一来二去便有了上下之争，水平相当。可是举办对诗的老板却将最后的奖励送给了男人，我可不服气，于是就有了石头生泪、枯木逢春之约。

而今天，就是男人兑现当初的赌局的最后一天。

男人摇着扇子，似乎充耳不闻，缓缓走在前面，又突然停下脚步。我差点就撞上了他，也跟着停下来左瞧右看，并没有发现什么，于是疑惑望着他。

他微微一笑，指着身边的一棵大树，道：“枯木逢春。”

我上去仔细一瞧，与其说这是一棵树，不如说这是一棵被藤蔓缠绕的枯树！我摇摇头，说：“你这是敷衍我吧！”

男人也摇摇头，随即弯下腰，拨开几片青绿的叶子，露出几条树干。只见其中一条树干被横向砍断，而藤蔓正是从那道裂口生长出来，往枝干上发芽蔓延，这是再简单不过的嫁接之术，藤条既长在枯树之中，也正好应了那“枯木逢春”啊！

看到这些，我心中暗叹他聪明，很是佩服。

可是这枯木逢春能用嫁接之术，那么石头生泪呢？

石头是死物，眼泪也是死物，这两者是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去的。如果他拿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硬塞搪塞，我是绝对不认的！

男人转步来到几块光滑的大石头跟前，我也往那石头上瞄了一眼，只见上面挂着几滴晶莹剔透的小水珠。

“你所指的眼泪，莫不成就是这霜露？”我哭笑不得，嘲讽他，“枯木逢春倒也罢了，石头生泪你就是纯碎应付吧！”

“这便是石头生泪。”男人莫名其妙地坚持道。

“好，既然是眼泪，那总应该是咸的吧！”说罢，我蹲在石头前，用指尖拖住一滴露水含在嘴里。清凉的咸味带着青草的香气入口而散。我惊讶地睁大眼睛，不可置信地又尝了一粒，的确是咸的！

“枯木逢春，我尚能得解，只是那霜露怎么会是咸的呢？”我好奇地回头望着他，站起来凑近观察他的眼眶，略带不甘的嘴硬，“难道，是你偷偷哭的？”

男人绽然一笑，弯下腰与我交首。

“笨，昨天晚上，我偷偷在石头上抹了盐。”他悄悄在我耳边说话，告诉我自己是如何作弊的。

以我平常的脾气，我是一定会发怒的。

可是在这儿，我却一点儿也生不起气来，我几乎快不认识现在的自己了。

那温热的气息就扑在我发烫的耳根，让我顿时心慌意乱再无什么心思冲他发火。

玲珑青透的枫叶在雕栏后飒飒作响，不急不徐，我闻着从他肩上散发出的绵密清茶香，抬起头偷看他脸上的神情。

流光如星的那双眼中倾斜的柔情，一下子沁入我的心底。

“好，就算……是你赢了。”鬼使神差的，我竟这么说了。

他伸手将我的头发轻轻挽在手掌上，我有些紧张，又有些害怕，脑海中浮现出七阿哥的身影，跟眼前这个人重合在一起。

他轻轻对我说：“身后便是我的别院，我请你留下来尝尝我煮的茶。”

我心里一颤，莫名其妙热了脸。还未及答应，男人就豁开一张笑颜，将我入怀：“请你一定品尝。”

我有些失措，不知道该怎么办，可是心里却是莫名开心的。

天边朝霞如火，雨过之后，暖黄色的阳光缓缓照入飒飒的枫林。我来到他的别院，花廊下的茶壶已经“咕咕”作响，茶香四溢。院子里的石桌上摆着一张棋盘，边上有一只生了浮萍的水缸。

我近前，照着水面打理自己的头发，却看见倒映在水中的那张脸……竟然是舒常在！

这是，男人将煮好的茶倒一杯给我，微笑着双手呈上。心慌意乱的我在惊愣中接过茶杯，低头一看，却看到几条蛆虫在茶水里扭曲游荡！

“啊！”我丢下杯子，撒了一地茶水。

男人吃惊望着我，关心问：“云儿，怎么了？”

云儿？舒常在闺名舒云！

我摸着自己的脸，不断后退：“不，我不是她，我不是！”

男人大步一前，用力抓住我，凶狠地盯着我。渐渐地，那张脸……居然也变成了舒常在？

我糊涂了，我错乱了！我到底是谁，他是谁？我趴在水缸上，看着水面倒映出的模样。是……我的这张脸，是舒常在。而站在我身边的这个人，他的脸……跟我长的一模一样！

惊愣中，缸底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红光，失去面皮的头颅从水底浮了上来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