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人她自然不认识。
“这碧玺成色极好,算是上品。姑娘再不可弄丢了。”男子微笑,复又叮嘱。
紫苏点头。男子的周身有让人信任和安心的力量。正欲说话,就听那篱笆后面传来慕雪的声音:“小姐……小姐……你在哪儿?”那声音并不响,但听得人烦躁。
紫苏不禁皱眉,但又不能不应。“我在这里。”话刚说完,那韩慕雪已从篱笆外钻进来了,看见紫苏和一个身穿绛袍的男子说话。虽只是背影,但她还是顿了一顿。
“怠慢了。”紫苏对男子颔首,转过身,对徐徐跟来的慕雪道:“我叫你跟我的吗?”
“小姐……不是您吩咐过,叫我不离您身边半步的吗?”韩慕雪将眼睛睁得大大的,一副无辜楚楚动人的样子。
“那是在府里。在外面,你盯着我干什么?”紫苏最烦的就是她的眼睛。
“小姐教训的是,奴婢知道错了。”韩慕雪垂着睫毛,却又拿眼溜了溜紫苏身旁的男子,微微失神。
若在前世,韩慕雪这个样子,紫苏自然是心软的。但既知道她最擅长装白莲花,紫苏索性让她装个够。
“你一边呆着去吧。”
紫苏说完,就对着男子抱歉道:“这是我的家奴,让公子您见笑了!”面前男子二十出头年纪,举止超然,衣衫虽清简,但看得出非建康城一般子弟,叫声“公子”也极为妥当。
哪里知道,慕雪不知何故,见面前男子并没有离开之意,忽然就当着他的面,“扑通”一声对着紫苏跪了下来。
“你……你跪着干什么?”紫苏又疑惑又生气。
“小姐……”慕雪滴泪细语,“小姐您不是说过的么?奴婢若是惹您不高兴了,您就要将奴婢卖了去娼门的?”
慕雪将这几句字儿咬的很清晰。
男子一听,微微皱了皱眉,但仍旧不动声色。
“行了!”紫苏已经看出慕雪的心机。她伸出胳膊将慕雪一把拽了起来,“别在外丢人现眼的,我虐待你了吗?想让我苛待下人的坏名声传出去,门都没有!”
慕雪猝不及防,紫苏力道大,她几乎脚不沾地地被紫苏提溜着走。
紫苏已经出了篱笆门,但想想不对,就又转身问那男子:“敢问公子高姓?”
“鄙人姓萧……”男子听罢,也就郎朗回了她。
紫苏拎着慕雪到了那甬路上,主持也就出来了。“方才似乎有人在此争吵?”慧明已经八十,从五台山云游来建康后,就一直在这寺庙修行。
因寺庙的主持和尚圆寂了,慧明不想再回山上,遂当了这小庙的主持。
“崔家的小姐来过。”萧辟僵解释。从那条甬路上经过的,只能是崔家的人。
慧明听了这话,就盯着那小路,看了一看,就叹息了一声,说道:“可惜!”
“可惜什么?”辟僵不解。
“可惜了老衲种的菜苗了!”
辟僵听闻,不禁抬眼看去,但见那崔家婢女经过之处,脚下一片狼藉。
晚上掌灯时分,陈氏才携了胡嬷嬷回了府。略略一问,就知道紫苏已经将那小乞丐收了当她的粗使丫头了。
陈氏今天很开心。从周媒婆那里,她挑了三户人家的公子。一个是纨绔子弟,瘸着一条腿儿,虽还未婚,但房中的丫鬟皆被他淫遍。一个是个病秧子,撑不过几个月就要死了。另一个则是傻子,二十的人了,还天天嚷着要吃奶。
陈氏觉得很满意。不过在给崔崇的信里,与这些是一字不提,只管说哪几户人家的家世如何。
“夫人要不要见见那丫头?”胡嬷嬷生就一副鸭嗓,她利落地端来一碗参汤。
“我见她干什么?”陈氏说完,就问流珠,“小姐睡下了吧?”
“睡了。”
陈氏点了点头,嘱咐流珠:“你去大小姐那里一趟。传我的话,叫她明儿来我屋里用膳。”
“啊?又要奴婢去呀!”流珠现在很怵紫苏。
“你就那样怕她?真没出息!从前你的胆子都到哪里去了?”陈氏一脸的不耐。
“夫人……大小姐现在又得老爷喜欢,嘴巴又厉害,她是主子,奴婢如何……”流珠只想躲着大小姐。
“哼,不过一个黄毛丫头而已!很快,她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!”
“夫人,不如老奴去。”胡嬷嬷主动请缨,她对那乞丐却是起了好奇之意。到了那里,说说话,随便扯扯,先拉拢拉拢。
“嗯。”陈氏觉流珠无用,就道:“过来给我捶腿子。”想着一个伶牙俐齿的流珠,也是自己精心调教的,如今被紫苏三言两语的一吓唬,就成了这么个木讷样子,着实叫陈氏气愤。
紫苏住的地方叫“玉簟轩”,这是她亲娘何氏从前住过的屋子。何氏擅织绣,虽然早早死了,但紫苏却遗传了母亲的技能。在这玉簟轩,除了书,就是她刺的那些小玩意儿。
闷闷地吃过了晚饭,就听慕雪问:“小姐,今晚奴婢住在哪里?”
“你么……”紫苏想了想,就指了指轩后的不远处的一间柴房,“你就睡那里。”
那间柴房,前世紫苏因受了陈氏和慕雪的诬告,崔崇偏信偏听,将她关在那柴房半月有余。现在是初春,柴房阴冷潮湿,但夜间老鼠却又不时出没。更有那跳蚤,床上被里都是。自己受过的苦,慕雪也要再尝一遍。所谓天道轮回,报应不爽。
不想,慕雪趁紫苏出门,早就将玉簟轩附近的房舍查看了个究竟。那间柴房,她虽未进去,但却是打开窗户朝里看过的。那里……怎可住人?
见她面露犹疑之色,紫苏不悦,就问:“你怎么不去?”
“小姐,那柴房实在不是人住的地方。”慕雪皱着眉,就是不移步。
人?紫苏听了,心里冷哼一声。前世她害的自己赴了法场,身首分离,枉自己将她引为知己。这般蛇蝎之人哪里配称为人?
“韩慕雪,你听好了。你在我眼中,是奴,会说话的牲口,仅此而已!”紫苏将手里绣的帕子一扔,低声警告。
仿佛被紫苏镇定自若的气势吓住了一样,韩慕雪决定以退为进。“小姐说的是,奴婢去就是!”初进崔府,虽然诸事不顺,但她早已对着神灵以血起誓,既来崔家,不管怎样艰难,但绝不退缩!
看着慕雪一副昂然的样子,紫苏更是多看了一眼。
她喜欢的丫鬟,还是楷儿和篆儿。这个,她自然会向陈氏要回。前世自己懦弱,这两个丫头也跟着受欺负。平常,说话略大一点都不敢。紫苏想起那些,心里就不好受。
昨儿个,她经过府后的花园,见那两个丫头被陈氏遣着在洗一堆堆的衣裳,两只手儿红得像萝卜。她就恨不得拉着她们的手,将那些水盆棒槌的都踢了!
但她还是要忍。这件事是爹爹同意的。虽然她是崔崇亲生,但前世他们的父女关系,被陈氏搅合的也十分凉薄。误会更是多。今生好不容易修复,她得一步一步地来。
陈氏很得父亲的信任,要扳倒她,必须拿出十全的证据。不过紫苏答应过楷儿和篆儿,早晚要将她们接回。
慕雪捧了衣裳,举着一盏蜡烛,小心翼翼地就朝那柴房里去。现在还未惊蛰,她只希望那屋子里没有蛇。
“你是……”胡嬷嬷提着个马灯,从陈氏屋里走小路绕过来,过了一个花圃,朝着玉簟轩的后门走,正好和慕雪打了个照面。
马灯模糊,慕雪是紫苏的丫头,穿的一身齐整的衣裳,看着和白日里的确不同。虽然觉得面熟,但胡嬷嬷还是愣了一下。
“我是大小姐的丫鬟。今儿白天大小姐刚收了我。”慕雪看着肥头黑面的胡嬷嬷,停住了脚。
“哦,我说你这半天的工夫,就从一个讨饭的,摇身一变,成了堂堂御史小姐的使唤丫头,很有面子吧!”
胡嬷嬷小眼儿一眯,又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她一番。
慕雪知道她是陈氏屋里的经年有脸的嬷嬷,就低下头,柔声柔气道:“嬷嬷,不说这些了,我还要往柴房去呢!”
“柴房?”胡嬷嬷一怔。
“大小姐让我从今儿起,就睡在柴房。”
胡嬷嬷听了,眨巴眨巴眼睛,疑惑地问:“不至于吧?你既然是她的丫头……那柴房是府里惩罚下人用的,平常并不住人。也是怪了,她既然同情你,将你带了府里来,又何必这样做呢?”
“嬷嬷,不必说了。我本是一个要饭的花子,如今能得这样的安逸,已经很知足了。”慕雪说着,就对胡嬷嬷点了点头,那细巧的身影随着蜡烛摇曳,就慢慢消失在夜色中。
胡嬷嬷就摇了摇头,本想叫住她,再说上一会子的,但还是大步上了台阶。胡嬷嬷跟着陈氏有二十年了,如今也快上五十了,但身子骨一直利索,走起路来呼呼生风,又是一双大脚,府里正值壮年的男丁,也比她不过。
眼见玉簟轩四处无人,胡嬷嬷一跃而上台阶,清冷的月光照在地上,仅看那背影,只和壮年的男人一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