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嬷嬷一听,也就皱了眉头,将手放下了。
她借了慕雪的灯笼,走到那桂花树前,瞅着那马厩看了几眼,嘴里就叽咕:“一定是那个不知好歹的小厮,吃多了酒,将温酒的火坛子打翻了,所以才引得这样……”
但见那马厩前头堆积干草地方,人声喧哗,火光冲天。这提水的提水,挪东西的挪东西,奔走呼号的,正忙作一团。
因是春天,万物生长的,马厩里存了一冬的草料没够用,这几天崔府管事的刚从外头运来几车极新鲜的苜蓿草。
这还没几天呢,胡嬷嬷看着那几个马夫,心里只是要骂娘。她虽是陈氏的贴身老嬷,但在陈氏的干预下,那马厩却是归自己管的。
看官们,这又是什么缘故?只因这陈氏频频和胡嬷嬷出去偷情,这马厩里不弄几个自己的人,也是不放心。正巧崔府老管家琐事儿多,与这上头也管不过来,因此也就卖了陈氏一个顺水的人情。这下马厩失火,崔崇知道了,自然是头一个拿自己问责。
这胡嬷嬷就有些懊恼。慕雪看出来了,也就过来安慰:“嬷嬷,且也莫怕。好歹去问问,那马厩也就十余个人。究竟那始作俑者是谁,很快就能知道。”
胡嬷嬷就点头。“慕雪,这不干你事。”说着,她三下两下地拿着灯笼,踮着一双大脚,很快也就到了那里。所幸,火儿虽大,但好在及时扑救住了。不过那几千斤的苜蓿草儿可是烧成了炭灰。且几座连着的木房也受到了损害。
胡嬷嬷将那几个马夫叫来一训,很快就知道这起火的原因,果然和她预计的不差。这马夫老焦头是个鳏夫,上了年纪,越发喜欢在夜里喝酒。这一喝的高了,就胡乱在在酒炉旁睡下,这睡得正酣时候,两脚一蹬,可就叫炉子踢翻了。
这炉火未烬,那残余的灰触着了一边的蚊帐堆子,冒着青烟,又复燃了。因他睡得酣沉,所以这房子里噼噼啪啪地起着火,只是一概不知。不但他不知,隔壁屋子里的几个年轻马夫,因白天劳累,到了晚上也是横七竖八地躺着,鼾声如雷,自然也不知。
所以这火势才越来越大。火苗烧着了他们的衣裳,这才惊醒了,诧异了起了来,又慌又忙地去提水灭火。
这样大的动静,自然将崔崇惊醒了!他穿上衣服,叫上管家,也就着急赶了过来。他为人略有些迷信,觉得今日自己刚回了府,后院就失了火,觉得不甚吉利。
陈氏是明面儿上当家的主母,自然是不得不来,再说她夜里警醒,这些叫嚷声儿头一个惊动的却是她。
紫苏也知晓了。但她并不想过来。但一想到陈氏见她不在场,兴许又会当着爹爹的面胡乱编排她什么,所以还是好生穿戴了要去看。
楷儿和篆儿自然也要跟着,但紫苏虑及她们白日里也辛劳,这会正是入眠之时,便摆手,叫她们不用过来。
管家的命人在马厩各处点上火把,又挂上灯笼。
那慕雪见出了这样的事,哪能不来?到底还是搀扶着陈氏,站在一旁。
管家搬来两张椅子,请崔崇和陈氏坐下。崔崇就问:“究竟是怎么回事?怎么没一个领头的来回我?”
管家就拿眼看了下胡嬷嬷,胡嬷嬷只得过来回:“老爷,这马厩一向是老奴兼着料理的。”
崔崇听了,就问:“胡嬷嬷,这起火的原因可弄明白了?”
“回老爷,这正是那马夫老焦头喝酒误的事儿。”胡嬷嬷刚才已经命人将老焦头捆了个结结实实,担心他还不醒酒,又叫人取井水泼了他一身儿。
这老焦头清醒了,知道是自己误了事,更吓得浑身发抖。
“老焦头,是这回事吗?”管事的替崔崇开了口。崔崇是御史,是朝廷大员。亲来了后院,那是出于对这件事的重视。但对一个澧糟的马夫,崔崇也没兴致开口,他只想知道结果。但这并不表示他为人不亲和,没有体恤下人之心。
只因崔琮受了多年的士大夫教育,先士农后工商,这万般皆下品,惟有读书高的,面子上骨子里颇有些清高。此时,既是自己的府邸,更要拿出老爷的款。
老焦头虽然糊涂,但还算敢作敢当,知道自己惹下了麻烦,一定会受到惩戒,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。他跪在地上,垂着头,等着管事的宣判。
不想这个时候,从边上就跃出一个年轻的马夫来,这马夫快速走到老焦头的身边,先跪下给崔崇磕了头,这才又对老焦头埋怨道:“焦叔,你喝多了,又糊涂了不是?”
老焦头一见是他来了,就惶惶地睁着眼,不知他要干什么。因手脚被捆着,也不能上前阻拦。
“回老爷夫人,今天这事和焦叔无关,是我不小心将那酒炉子踢翻了的。”这马夫名叫阿牛,姓季,小时老家出了水灾,父母在半路也生病死了,他一路逃荒到了建康,崔崇见之可怜,便收留了他进了崔府。长大后,他就一直在马厩干活。
胡嬷嬷见这个阿牛突然跳出来说话,愣了一愣,马上就明白季阿牛的用意了。这个阿牛,为人老实憨厚,有什么活儿,都是他抢着去做,也不与人生争执。纵有时候月钱发错了,也只是憨憨地一笑。胡嬷嬷心里,却有些喜欢阿牛。
且就数这个阿牛,愿意一趟趟地赶车去那蟠龙寺。从府里去那寺院,越往后头走,路越崎岖狭窄,每走一来回,车夫无不累个四仰八叉的。那些老把式,都嚷累。
但只有阿牛,从来都是勤勤恳恳地应承,从无怨言。她和陈氏在寺庙里快活,叫阿牛赶着马车远远地躲到那菜地里,阿牛是个憨子,从来也不会去疑心什么。
“阿牛啊,我说你脑子也糊涂了不成?这老焦头都应下了,你又跑过来干什么?”胡嬷嬷就觉得这阿牛傻。
崔崇见阿牛出来了,沉吟了一下,就道:“阿牛,你且要和我说实话。”
“回老爷,阿牛说的句句是真。今天夜里,小的睡了个回笼觉,就出去小解,回来经过老焦头窗下,想着白天里借他的一个酒葫芦还没拿走,就顺脚儿进去了。因走得匆忙,所以脚下就踢了那酒炉子。当时小的只想回去睡觉,所以也没太在意。现在一想,焦叔的床离那酒炉子一丈远,又哪能踢得到?到底是小的干的,又如何能连累了焦叔?”
这季阿牛口齿清晰,一字一句,只将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。
这老焦头听了,眼里就湿润了。他早知道阿牛会这样说!阿牛是个孤儿,进了崔府,到了这马厩,瞧着也是可怜。自己孤身一人,有事没事的,也总是照顾他。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,老焦头赶车,也不往在外头带回来。这点点滴滴的,虽然都是小事儿,但阿牛都记在了心里。
今见老焦头就要受苦领家法了,阿牛在后头见了,自然不能不管,所以来编了这些出来。
崔崇是个明白人,听了阿牛这话,也就知道其中的丘壑了。管家就问阿牛:“阿牛,果然是你干的,可就要行家法了!”
管家跟随崔崇多年,受他的熏陶,行事儿也古板。
“小的知道!小的领罚!”阿牛抬着头,声音洪亮,一点也不惧怕。
那老焦头听了,心里不免焦急了。他虽然身子不能动,但嘴里还是着急说道:“阿牛啊,你这是何苦呢!本来就不是……”
但季阿牛没让他将话说完。他看着崔崇,又磕了一个头,说道:“老爷,既然焦叔是无辜的,小的请老爷将他给放了!”
“好,依你。”崔崇对着阿牛点了点头,示意了一下管家。
老焦头得了自由,口里“哇……”地一声就哭出来了。他呆在崔府多年,知道阿牛要领三十大板,且还要罚上半年的月钱。
胡嬷嬷过了来,瞪了一眼老焦头。“行了,得了便宜还卖乖儿!”
管家听了,也就看了胡嬷嬷一眼,就又对着崔崇一字一句道:“老爷,依着家法,这胡嬷嬷也难逃其咎。毕竟,这也是她疏忽之故。若是勤于查看管教,也不会出这样的事。”
崔崇听了,也就站起道:“此事,就凭你去料理。”说罢,他就站了起来,就回了书房。明日五更天,他还要进宫早朝。若睡过了,延迟了,可就是大不敬了。到底这个才是大事。
那胡嬷嬷不想这事儿还是揽在了她身上,这心里哪能受得住?当下就卖起老脸不依不饶地对管家喝道:“我说,这阿牛不都认下了么?怎么你还不放过我?”怪道今天左眼一直跳,却原来应在这上头。
看到这里,陈氏也就觉得没趣。但一听管家也要责罚胡嬷嬷,俗话说的好,这打狗还需看主人!陈氏一向厌烦这个管家,只可惜他是跟随老爷的旧人,老爷信任他,她是赶也赶不走!
陈氏摆起了当家主母的威风。“管家,且就看在我的面儿上吧!”
这人群中,唯有紫苏紫心里最最复杂。耀眼的火把下,她看清了那个叫季阿牛的长相。奇怪,怎地这段时间,自己对他竟是一点印象都无呢?
要知道,与前世,这陈氏可是和韩慕雪联合,一心污蔑她和这马夫有私情呢!